我没有怀疑过为什么我的姓氏和所有家人都不一样。居然从来都没有过。现在想起来都好奇。为什么没有呢?我不过是全世界最普通的人里的其中一个。正正常常让我活下去就好了。为什么有这样的曲折?每天醒来,刷牙洗脸吃早餐,踩单车去学校,中午度过抱怨的一餐,在最后一节课时祈祷老师不要拖堂,按时放我们回家。在路上与同行的人聊着重复的话题,在该分手的路口说再见。停车,进家门,等开饭。在数学作业和英语作业之间做抉择,然后决定先去洗澡。没太清楚到底完成作业没有就上床睡觉,或许作梦,或许不会。等待着被复制的第二天来到。没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那个也没有和我相同姓氏的人随随便便就出现,在我以为打开大门后只会看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爸的背影的客厅里,冒昧的说,欢迎回来。沫茹,我是你的母亲。
我应该说些什么的。比如“啊?”“你说什么?!”“开什么玩笑!”或者呆掉一言不发,总之应该表现一下我的震惊才对。
可我只说了,恩,你好。
如此突如其来的事,从她嘴中轻描淡写的说出,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说服力。让我觉得,无论如何,只能接受。
不知所谓的,就这样接受了。
那个叫叶依静的同样没有跟我一个姓氏的美丽的女人向我走过来,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
“不错嘛···”
四个人的晚餐。自然的就像那个多出来的母亲只是我们熟识的客人。我们安静的吃着饭。没有一个人出来解释什么。我一边吐鱼刺一边大脑飞转:这个女人看上去不像和我爸有什么关系(绝对不是老爸驾驭得了的类型)。也就是说其实我和我爸我妈都没有什么关系。这个女人很年轻,大概当年是非法的把我生下来然后丢给我爸我妈了。这个女人···
“不要老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的,好歹我也是你老妈。”叶依静风轻云淡的说着,顺手夹了块红烧肉给我。
“咳咳···(被鱼汤呛到)”这个女人···会读心?!
“自己小孩的心思还是要知道一点的嘛。”说得那般理所当然。
“这算什么?”对面的妈妈终于开了口,“当初是你自己要将沫茹丢在我们家,现在又突然冒出来···”
“不是丢。”叶依静优雅的吃了一口豆豉酱,“是寄养。我们有协定的吧?我一直都有寄钱来,也说好接走沫茹的时候会给你们一所大房子。”她从包中掏出一打文件,递了过去,“我可没有食言。”
我停下筷子。亲眼看着老妈将那叠文件接了过去。惊喜的。期盼已久的。带着 那样的神情,接了过去。
我继续喝鱼汤。继续一言不发。
“要是能有所大房子就好了。”
我是听着这句话长大的。那是妈妈一直以来的心愿。我曾默默发誓以后一定要做到。以后,三个人一起,住进大房子里。现在,没有我。
“不用太难过。”叶依静对我说,“人类就是这样的。这就是真实的大人的世界呢。”
“也不用在孩子面前说这样的话吧···”爸爸也终于出声。我丢下筷子,离开座位径直出门。
“等等。”
叶依静从后面递过来一个盒子。“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我不逼你。我给你买了很多东西,在你的房间。现在先把这个带上。”
没有反抗的接过。头也不回的奔出了屋子。我需要时间。我当然需要时间。我从一开始就应该冲出去的。天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么诡异的气氛里待了这么久。就像潜伏在水中,听的见岸上人说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那时我无比庆幸自己还拥有那片竹林。当然那野生的存在实际上只属于它自己。只是我老是随时随刻跑去哪里,就好象那里是我的一样。我从来只在竹林边缘,挑一根竹子席地而坐,然后仰面朝天。从被竹枝围绕成型的那样有限的空间里看天空,想象或许此时此刻会有一只青蛙和我相同姿势,相同神情。那片竹林很茂盛,但我从来不往深处涉足。从来都不。我不是害怕那里面有什么,反而害怕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更愿意猜度其中。或者藏匿着一个仙境,一个另外世界的入口,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地方。
闲着打开了盒子。原来是一款手机。我还从来都没有过手机呢。其实我没有过任何奢侈一点的用度。妈妈将我所有希望用来买电子产品,买贵一点的衣服,买零食的钱都存起来,说以后要买一个大房子住。或许···或许她也想过,如果能自己买到大房子,就不用,像交易一样把我交出了吧。
将手机完全拿出的时候,意外的掉落了一张薄薄的纸片。明明很容易被忽略却让我注意到了。是一张贴纸,淡淡灰色的,竹林的图案。于是将它揭下来,贴在手机的背面。错觉般,黯淡的灰色亮了一下。紧接着,手机开启了。清脆悦耳的开机音乐,在寂静空旷的竹林,嘹亮的回荡着。
“为您服务。主人。”
界面上淡入了这样的开机问候语。很可爱的设定啊。这样想着,开始摸索完全启动了的手机。
跌跌撞撞的进入了某一个程序。身份认证?照着提示将食指放入指纹区,很快闪现出一个界面,有我的照片,还有我的···个人信息?包括姓名,性别,星座,血型。好特别!手机也可以检测出这些东西的么?
正在专注,裤脚似乎被什么扯动了一下。我低头看去,发现是一只好小好小的狗。大概还没足月吧,浑身毛发雪白,但额头正中有一撮灰毛。很像···二郎神的三只眼。难道这辈子二郎神投胎做了啸天犬?它嘴里仍旧咬着我的裤脚,见我注意到它方才松开,摇摇尾巴,朝着竹林深处跑去。
···诶?我过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我跟进去么?竹林里面?犹豫的站起身。为什么呢?这样的契机···
反正从来没去过,进去看看也无妨。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大作,吓得我瞬间将其脱手。当然还是心疼的捡起来。看到是一条短信,空白的号码发来的。点进去,只有四个字:远离竹林。
这是谁发来的短信?又为什么知道,关于竹林?
立刻警惕的环顾四周。视力范围里,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抬头看天,也看不出什么被监视的端倪。注意力重新回到手机上。空白的号码···我试图询问“你是谁”却无法将短信发出。打电话过去也被提示“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也对,空白的号码嘛···对什么对啊?太诡异了不是吗?
顿时觉得头发长太碍事脑袋不够用了···我坐回地上盯着手机看。但是等了很久很久,也没再有新的短信进来。而竹林就像一个越来越深的漩涡,吸引着我走进去。该死,本来没有这么好奇的啊···纠结很久,终于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第二条短信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最后一次提醒您:请不要靠近竹林深处。”
“偏去。”我收起手机继续往里走。手机没有再响起。而我却在即将更深入的时候怯步了。
被给过警告了不是么?任性妄为的,好么?
还是撤吧。好奇害死猫的。我转过身刚准备走远点,却听到了小狗的哀叫声。
二郎神!!我扭头就往里奔,手机瞬间在手掌里炸开了锅噼里啪啦乱响(刚才那算什么,看准了我不敢进吗?!),有种一定要我停步致死方休的意思。
直到我看见那她,便终于死心的,安静了下来。
和我相仿的女孩。站在那么纤弱的竹枝上,光着脚,纯白的衣服,下摆长到了脚踝,袖子也到了手腕处,袖口也很是宽大。不想我平常会穿的,也不像我见过的。更奇怪的是,她的一只手拎着二郎神的脖子,同时张大嘴,正将二郎神慢慢的往嘴里送···
“喂!你在干什么!”我回过神来朝她冲过去,跳起身试图救下小狗。她拎着它的脖子荡秋千,一下一下躲开我的手。突然一松,任二郎神掉下来。我赶紧张开怀抱去接。总算是接住了,吓得我一身冷汗。
“很危险的知不知道!摔死怎么办?它还那么小!还有你刚才是要吃掉他吗?”我怀抱着浑身发抖可怜兮兮的二郎神训斥瞪着眼睛质问。她歪了歪脑袋,轻盈的跳了下来,落在我面前。
“饿。”
“饿也不能就这样吃吧?你是野兽吗?!”我吼道。怀里的二郎神哼唧了两声,表示声援。
“那要怎么吃?”
“至少也要先煮熟····你不要乱动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怎么也不能吃掉小狗啊!何况是这么可爱的小狗!”
“···饿。”
“···”我掏了掏口袋,还有半块巧克力。“诺。”
她接过去放到嘴里,吧唧吧唧的嚼起来。吃完一抹嘴,“还要。”
“没了没了。肚子饿自己回去吃饭。”
“回哪儿去?”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你从哪儿来?”
她抬头示意了一眼天空。下意识的,我和二郎神都同时抬起头向上望去,又同一频率的低下来。
“你想说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她思考了一下,然后很认真的点点头。
“空难?飞机还是热气球?”
“从飞机和热气球都无法到达的地方。比天空更高的地方。”
比天空更高的地方···“你来自宇宙?”
她再度点头。我顿觉满头黑线。
“你好火星人。地球很危险的你快点回去吧。”
“不是火星哦。”她突然对视着我的眼睛,那双眼眸好璀璨,令人有片刻失神,“我来自,一个很小的星球,在浩瀚的宇宙中是如同尘埃般的存在。它在银河系的某一个角落里,但是不归属于太阳系。甚至不属于任何一个星系。”
“是么,”我换了个姿势抱二郎神,“你的星球,她叫什么名字?”
“雪影。”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两个字的组合。但那瞬间,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毫不留情的全力攻击了我的心脏。我难过得蹲下身,二郎神从我无法抱紧的怀抱中挣脱开来。
我低着头,惨白的笑出声来。“可笑。外星人?你当我三岁啊?”勉强站起身来,“抱歉,本来想或许可以帮到你的。不过现在看来,你得联系航天局,让他们把你送回外太空才行。”
我试图带走二郎神,但它躲避我的怀抱,躲在那个女孩的脚边。我便放弃了这念头。
“那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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